德国经济疲软迹象渐显。受俄乌冲突、能源价格飙涨、供应链中断等多重因素影响,这个欧洲第一大经济体正面临着严峻的经济下行风险。
当地时间8月1日,德国联邦统计局公布数据显示,6月份德国零售业的销售额同比下跌了8.8%,为1994年以来最大跌幅,跌幅大于市场预期的8.0%。环比来看,6月德国零售额实际下降1.6%,而市场普遍预计会增长0.2%,不料未升反跌。
消费不振之外,近期公布的各种经济数据也不甚乐观。通胀方面, 德国7月CPI同比初值为7.5%,已是连续5个月站在7%以上的历史高位;经济增长方面,德国第二季度GDP初值同比上涨1.5%,较第一季度3.6%的同比增速显著放缓,环比来看,第二季度GDP下降至0%,陷入停滞,低于第一季度的0.8%。
德国联邦统计局表示:“持续的新冠疫情、供应链中断、物价上涨和俄乌冲突等严峻的全球经济状况,都清楚地反映在经济发展中。”受制于各种不利因素,德意志银行7月的预测称,德国经济正逐步陷入衰退,其GDP将在2023年萎缩1%。
在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院务委员兼合作研究部主任、研究员刘英看来,目前在欧元区内,高通胀、低增长、高债务已是共性问题。而德国作为一个对外依存度高的经济体,其受到的外部因素冲击尤其大。
“一方面,输入型通胀以及成本推升型通胀问题突出,抑制了其经济增长;另一方面,欧元区加息节奏从原来计划的25个基点翻倍至50,这对德国重点产业服务业而言是一个较大的压力;其次,能源供给不稳定的情况下,工业复苏难以保障,经济下行压力随之增大。”刘英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零售业销售额现28年来最大跌幅
8月1日,德国联邦统计局公布数据显示,按照经日历和季节性调整的实际价值算,德国6月零售业的销售额环比下降1.6%,同比下跌8.8%,创下了1994年以来最大跌幅。
值得注意的是,和“实际零售额”同比下跌8.8%相比,若未扣除通胀因素,按名义价值计算的销售额同比降幅只有0.8%。联邦统计局指出,如此大的剪刀差反映了零售业价格的高增长,这已对消费环境造成了显著影响。
零售业销售额出现28年来最大跌幅,通胀自然难辞其咎。自3月以来,德国通胀就一直保持在7%以上的历史性高位,最新出炉的7月通胀率为7.5%,其中能源价格同比暴涨35.7%,食品价格涨幅达14.8%。
安邦智库宏观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魏宏旭认为,“德国通胀水平居高不下,居民生活必需品开支占比增加,不得不减少其他非必需商品的消费,包括服装、电子产品等;另一方面,今年以来欧元的持续贬值也推高了欧盟外部的进口商品价格,也相对减弱了德国居民购买力。”
当前,受地缘政治冲突持续、能源危机愈演愈烈的消极影响,德国居民消费信心显得难以提振。根据德国市场研究机构捷孚凯公布的7月消费者信心指数,该指数下跌了2.9点至-30.6,创下自1991年该项调查开始以来的最低纪录。魏宏旭认为,这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德国居民对经济衰退的担忧正在加剧。
7月PMI跌破荣枯线
消费不振之外,深受疫情与地缘局势影响的德国制造业也显得低迷。
数据显示,德国制造业7月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已经跌破了50的荣枯线,仅为49.3,已陷入经济衰退区间。刘英指出,“疫情暴发至今,德国的制造业有所恢复,但由于欧洲疫情始终反反复复,整体并没有恢复至疫情前的水平,而俄欧近期实施的一系列制裁与反制裁,无疑使其制造业复苏更难以为继。”
以其王牌产业汽车作为参考,2021年德国汽车业出口额为1176亿欧元,较前一年增长9.9%,但与疫情暴发前的2019年相比仍低8.2%。如果说之前的制造业困境更多地囿于芯片短缺,如今的能源供应问题更是给各行各业都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根据德国工商大会(DIHK)对德国各行业和地区约3500家公司的初步评估,有约16%的工业公司感到不得不通过减产或放弃部分业务领域来应对当前的能源形势。能源密集型公司尤甚,有约32%该类型企业生产被迫放缓或放弃部分业务领域。
展望后市,德国企业并无过多信心。德国IFO商业景气指数已从6月的92.2(经季节性调整)降至7月的88.6,为2020年6月以来的最低值。IFO经济研究所指出,德国企业情绪已明显降温,企业预计未来几个月内业务展开将变得更加困难,能源价格的上涨以及天然气的短缺危机正给经济带来压力。
一个积极的讯号在于,德国近月出口有所回暖。最新数据显示,德国6月份季调后出口环比增速达4.5%,创历史新高,大大高于预期的1%。出口额的回升主要得益于美欧市场的需求恢复,对美国、欧盟的出口较5月份分别上升了6.2%和3.9%。借此,德国扭转了5月份历史性的贸易逆差。
魏宏旭认为,对外出口的回升,反映出一方面俄乌冲突等原因带来的供应链紊乱正在缓解,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德国经济中制造业产业链的潜力。“换句话说,在供应链危机逐渐缓解的情况下,德国经济在供应端仍具有很强的韧性。另外,欧元兑美元的持续贬值,也实际上降低德国出口商品的价格,增强了出口商品的竞争力。”
但俄乌局势未明,德国企业仍面临着诸多变数。“未来趋势而言,虽然企业端正在逐渐适应能源和供应链紧张的局面,但仍然受到能源供需变化的影响,不确定因素较多。”魏宏旭称。
二季度GDP环比零增长
作为欧洲经济火车头,德国经济状况曾一度优于多数其他欧元区国家,但从该国近期公布的多个经济数据来看,这一“老大哥”的经济复苏前景并不明朗。
德国联邦统计局7月29日公布的数据显示,经价格、季节性和日历调整,2022年德国第二季度GDP与2022年第一季度相比保持不变,环比零增长,陷入停滞。值得注意的是,若把小数点后两位数字考虑在内,该国二季度GDP指数实际上环比萎缩了0.04%,表现不及法国、意大利等其他欧元区经济体。
而从近四个季度的GDP增速来看,无论是同比还是环比,德国的数据都处在相对低位。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教授丁纯向21记者指出,“自欧债危机以来,德国的经济表现堪称‘一枝独秀’,在欧元区成员国中长期领衔。但在当下地缘政治冲突、能源危机暴发、通胀高企、供应链中断等因素冲击下,这个制造业大国以及出口大国经济增长后劲渐显不足。”
欧盟近四个季度GDP增速
图源:欧盟统计局
各种不利因素之下,德国央行预计今明两年的经济增长将分别为1.9%和2.4%。相较之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最新预测值要更为悲观,其预计德国今年的经济增速为1.2%,明年的经济增速仅为0.8%。
雪上加霜的是,欧洲央行11年来首次采取的加息行动给德国带来了更大的经济不确定性。在此之前,欧洲央行长期坚持宽松货币政策,走过了8年的负利率时代。7月21日,欧洲央行一举加息50个基点,幅度超过原本透露的25个基点。魏宏旭认为,欧洲央行的加息将抑制需求,进一步拖累德国经济前景,甚至走向滞涨。
与此同时,该国的债务风险问题亦值得关注。德国联邦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德国公共债务上升至约23000亿欧元,统计专家称,与2020年相比,2021年的公共债务增加了1483亿欧元,同比增加6.8%,达到债务统计历史上的最高水平。
这种情况下,德国将何时重启“债务刹车”成为了焦点所在。德国“债务刹车”是指本国财政赤字不可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0.35%,除非发生特殊经济情况。疫情暴发后,这一宪法条款被暂时停止遵循。
根据此前消息,德国计划从明年开始重新遵守“债务刹车”,但如今伴随着全球经济的不稳定性增高,“债务刹车”究竟能否按时回归显得难以预测。丁纯指出,“目前德国的经济环境需要财政刺激政策的支持,而这又会有财政赤字超标之虞,若德国重新执行债务刹车政策,自然会遭遇政策举措相互协调的问题。”
德国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安•林德纳近日表态称,将坚持“债务刹车”,避免德国债务进一步增加。
经济走势将取决于地缘局势变化
在黑天鹅事件的冲击下,德国后续经济走势将朝哪个方向发展?受访专家一致认为,该国经济复苏前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地缘政治局势的变化,这中间涉及到能源危机及其衍生的通胀问题。
能源供给方面,德国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比如煤炭,欧盟对俄第五轮制裁中提出的煤炭禁令即将在本月中旬左右生效,届时欧盟将彻底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天然气供应更是令德国焦虑,自7月27日起,俄罗斯通往德国的“北溪-1”输气量仅以20%的运营水平进行输送。如今,供应的关键角色——管道涡轮机何时能交付仍是未知数,“即使涡轮机交付,天然气供应也可能会有进一步中断”,德国总理朔尔茨称。
新纪元期货研究所所长王成强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天然气在德国能源转型中是关键的过渡性化石能源,但其进口高度依赖于俄罗斯。德国的天然气消费中,商业及供电供热、工业、居民的用气比例约各占三成,能源危机若深化发展,德国经济运行成本将大幅提升。”
通胀方面,除急需缓解能源价格的上涨之外,还需警惕通胀的螺旋式上升。德国财政部长林德纳此前曾指出,工资-物价螺旋上升的风险是真实存在的,届时通胀将加剧。
在物价持续上升的过程中,德国联邦议会对工资水平作出了相应调整。7月1日,德国最低时薪从之前的9.82欧元增加至10.45欧元,10月1日,将继续上升至12欧元(约合83元人民币)。下图可见,今年提薪幅度为近八年之最。德国劳工和社会保障部长胡贝图斯•海尔认为,从经济角度来看,12欧元的最低时薪是有利的,“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增强了购买力,为经济复苏提供了重要动力”。
德国最低时薪水平(2015-2022)
图源:德国联邦政府官网
但这会否导致工资-物价的螺旋式上升?丁纯认为,这个可能是存在的,但是需要考虑到两点:其一,目前德国工资的提高还没有超过物价的上涨速度;其二,德国工会和企业主之间通常会开展协商,签订一份集体协议(Tarifverträge)来规定工资水平,意味着工资上升幅度未必完全反映劳动力市场的供需。
总体而言,能源问题仍是“重中之重”。俄乌冲突爆发前,德国约55%的天然气、50%的煤炭和35%的石油来自俄罗斯。魏宏旭称,正是由于德国对俄罗斯能源高度依赖,能源问题带给德国经济的伤害会很严重,这也是导致目前德国经济不振的主要原因。
“短期内,德国仍难以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在俄乌冲突长期化的情况下,德国经济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另外,能源危机衍生的通胀也会是一个中、长期问题。我认为,如今德国方面单纯依靠财政政策的补贴或扩大开支等政策难以解决目前的问题,最主要的是需要有效控制和降低地缘风险,缓解这给德国能源安全带来的压力。”魏宏旭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