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主帅论,是两个画家之间的战争:同盟国的和轴心国的都是画家,准确地说,都是半吊子的业余画家。艺术发烧史证明,专家普遍冷漠,大师玩世不恭,业余人极富激情,半吊子最有乐趣。这两人终身未改对艺术的热烈仰。
丘吉尔、希特勒的画艺孰高孰低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正经的比较研究。关键是比较研究的条件尚不具备。丘吉尔没问题,他一生画作五百余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藏家手里,很容易看到。但公之于众的希特勒画作太少,目前看见的基本上只是他的早年作品。他的后期画作二战中成了美军的战利品,今天依然封藏于美国政府的仓库,难见天日。丘吉尔公认的最好作品,是作于1943年《马拉喀什的清真寺》。希特勒同时期的作品尽付阙如,如何比较总不见得拿他二十岁时画的明信片来比较吧。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几乎都没有人物画传世。人物画是对画家功力的考验,两位都不合格。所以严厉的批评家认为他们的画艺难窥堂奥,不够专业水准。
屏蔽此推广内容 丘吉尔学画时已经年过四十,完全没有“两年基础、三年临刻版画、五年复制石膏”的童子功。他自嘲“”是他学画的入门门票。不过他有很好的天分,习画六年后,1921年他在巴黎德鲁特画廊用查尔斯·莫林名义展出的五张画卖掉了四张。1947年,他署名大卫·温特的两幅画参加了皇家学院的夏季展。说来有趣,他用真名送展的画作反而两次被拒。一次是匹兹堡卡内基博物馆,一次是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美国人说,我们有明确的专业标准。
青年希特勒两次投考维也纳艺术学院,均名落孙山。艺术学院的老师觉得他有才华,更适合做建筑师。希特勒不愿意读建筑学院的补习班,正途习艺之梦就此破灭。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三四年,他在维也纳鬻画为生。讽刺的是,他维也纳的大部分客户是犹太人。当政后,他更喜欢画水彩画。
丘吉尔、希特勒都热爱艺术,但他们赋予艺术不同的人生意义。艺术的价值,在他们各自的心目中大异其趣。就像同是嫖娼,嫖成奉旨填词的寒士,蔡锷嫖成再造的元勋,嫖成祸延社稷的罪人……人人爱艺术,人和人却大不一样。
丘吉尔把艺术、绘画看成业余爱好。他以为,人生多苦恼,有人劳碌一辈子,有人担忧一辈子,有人无聊一辈子,活得太辛苦。要排解苦恼、滋润生命,做人必须有真正的业余爱好。而绘画简直是一种的业余爱好。它神奇、鲜活、营养、阳光灿烂、兴味无穷,锻炼生命、充实生命。
丘吉尔写过一些随笔,闲谈爱好和绘画。这些随笔一反常态,绝无丘吉尔著作中常见的尊贵、傲慢和贵族风格的尖刻,代之以平和、谦卑、亲切,尊崇大师和经典。
这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大政治家在习画中学到了仰视。他极其认真地研习德加、柯罗、康斯特布尔、莱佛利、透纳、毕沙罗、萨金特……的画作,亦步亦趋地追随他们的笔触光影。有人说,丘吉尔原来有可能在绘画上自成一家,可惜受那些大画家的影响太大,失去了原创性和的反应。丘吉尔说,他根本不想成为大师,学艺没有野心,只想享受生活乐趣和身心喜悦。
希特勒与丘吉尔根本不同。绘画是他霸主人生的重要拼图。他一直把自己看成天才画家,被世人低估、埋没的天才画家。1939年8月,二次大战爆发前夕,他对英国大使说:“我是艺术家,不是政治家。波兰问题一旦解决,我会以余生从事艺术。”
研究希特勒的德国学者说,希特勒的自我理解是:他的事业从绘画开始。无论别人是不是承认,绘画已经证明了他有天才的才华。按照他喜欢的德国哲学,才华是天才的证明,但不是天才的根本,天才的根本是强力人格,是权力意志。艺术确认了他的天才地位,他就应该上膺天命,以强人的意志一统天下,为所欲为。
希特勒上台后,确信自己的使命之一是打击“腐败艺术”,清洗了上万件现代艺术的作品。他的收藏也非常特别,有瑞士画家勃克林、德国画家施皮茨韦格、费尔巴哈……这些画家流派不一、风格迥异,唯一的相似之处是生前并不得意。希特勒把他们看成被全世界贬低、迫害的受难者,看成他替天行道的战友。
丘吉尔这样的政治家,政治是他生活的重心,可是他会留出三分之一的生活给闲情雅兴。在政治生活中,他是强者。在他的业余爱好里,他是学生,是后排观众。这样的政治家,一般不会走极端,不会过分的强暴。希特勒这样的政治家,把一切都纠结在他的政治生活和意识形态里。他不仅是政治上的暴君,也是他爱好领地的暴君。他得势,不仅是政治的灾难,如果他爱艺术,还是艺术的灾难;如果他爱文学,还是文学的灾难;如果他爱数学,还是数学的灾难;如果他爱美食,还是美食的灾难……
不说真实的历史,这两位画家,单从观念的逻辑看,也必有一战。